夜阑天澄

[伪文言]天墉遗简外篇·金缕曲

天地有尽时,日月有穷期,修真者寿,犹有竟时。天墉先代戒律长老羽化,亲传弟子玄清远行未归,弟子陵越奉掌门涵素真人令,检点遗物,以备入殓。中见一匣,缄以黄纸,乃长老亲笔,书弟子名于上,又有封印,知长老所遗,待玄清归而亲启,遂封入库内以俟之。

及寒暑交煎,人事数变,陵越继任掌门经年,而玄清终不见归。一夜,库中大放清光,陵越大惊,急至启库,四顾梭巡,无他异征,唯长老所遗匣上黄纸已自燬废。陵越异之,细审匣,封印竟失其效。陵越暗叹,知必弟子命数绝矣,封印有感,故而自解。乃欲代行遗命,告慰先辈,启而视之,则书札二封而已矣。其文曰:

 

弟子玄清顿首拜师尊道席:

弟子蒙师尊不弃愚鲁,收入门下,传道授业,沥血抚育,一十五载深恩,粉身难报。本当长侍左右,今因私愿而远行,负恩不孝,罪愆深重。弟子自知死不足恕,所恨者唯弟子之愚,致失师尊所望;小子不肖,有伤师尊之心。因遭摈逐,理固宜然,所犹腆颜陈情者,盖不愿师尊以为所教非人而自伤也。

师尊尝谓弟子素有澄清四海之志,今见天下不平,人祸乱世,由是自请下山,欲挽狂澜于浊海,拯生民于末世,弭浩劫于危时。

然弟子愚鲁,无有经世之才,岂敢以天下自任?弟子所求者,自救而已矣。

天宝以来,祸乱继起,兵革不息,民坠涂炭,无所控诉,迄今百有余年,泱泱大唐,自此而衰。大中四年秋,吐蕃贼酋大掠河西,焚室庐,杀丁壮,劓刖羸老,凌辱妇人,槊贯婴儿为戏,五千里间,赤地殆尽。弟子时年尚幼,大母匿之于厨后腌菜坛中。坛小,大母不得入,徘徊四顾之际,贼已至,知不得免,乃以身掩之。余抱头掩口,战栗于坛中,须臾腥气弥漫,恍惚如堕血池地狱。虽得师尊拯救,逃出生天,而坛外惨呼,四野厉号,每值梦回,终夜萦耳,往往惊醒,彻夜不得复眠。后蒙凝丹长老赐药,噩梦渐不作。

及长,弟子从师兄下山历练,见满目疮痍,兵吏之酷有厉于贼者,士民哭号,直干云霄,怨望当今奢暴,常怀先帝仁德。始知宣庙为明君,大中之世谓曰中兴;至于后代,昏庸相继,苍苍烝民,愈陷水火,悲鸣永号,长苦倒悬。

天墉弟子救苦扶难,若逢贼乱妖祸,每襄助之,然遇兵吏,顿时束手,虽极忿恨,究无奈何。道见一童,名阿仁,年十五,身长不足四尺,瘦骨嶙峋,而吏征之徭戍。里正才与裹头,即反身扑入阿母怀中,依依怀恋之情,令人酸鼻。孺子虽幼,亦知生离之哀痛,死别之难卜,弟子由是忆及大母,悲不能自胜。是夜旧梦复作,时时惊起,乃知当年之事,犹未远也。

越三年,弟子复过其村,满目荒烟野草,旧冢新垄,屋舍凋敝,已无人居。昔日童子何在?阿母安在?举目四视,已无可知者矣。

呜呼!弟子本村野乡民,幼遭丧乱,幸遇师尊,锋镝之余,始得侥幸;非得师门庇佑,弟子何异于阿仁?弟子见阿仁,如见己身;弟子未必贤于阿仁,阿仁未必不如弟子。然弟子修身世外,避却红尘劫祸,而阿仁求苟存性命不可得,天壤之别,因一人而改。微师尊,弟子即阿仁,阿仁即弟子。昔者弟子曾得师尊救之于水火,今则天下尚有千万阿仁受大苦楚,以比视之,即有千万弟子受大苦楚,小子虽非才,争忍不自救?

师尊有训:清心正意,为修行之本。我辈道者,正宜精进课业,镇妖除魔,此修道人卫世活人之正途。政局诡谲,仕途险恶,投身红尘浊流,必为所没。又,权欲迷人心眼,救世未及,本心已丧,反成祸国之徒,益在下矣。

师尊所言,义理自全,然斩妖除魔,岂得虑妖魔强横而畏缩不前?弟子学剑,志在拯溺救焚,而杯水难救燎原之火,长鞭不及宝马之腹,骄兵酷吏,贻害天下,纵利剑在掌,救得一人、十人、百人,奈千人万人何?正以事难,更须人为。世途虽艰,吾当勉力一往;人心虽险,吾必戮力存之。愚公有志,终可移山;木石虽微,将以填海。为度残夜,蜡炬何惜成灰?弟子不求闻达,不求富贵,愿化作苍生足下一叶,渡之涛涛,则九死其犹未悔。

悃悃情衷,不得面陈,唯托片纸,以明寸心。弟子今叩别于庭,念此身一去,生死恐难复见,临书涕零,语不成句。弟子后当日夜焚香祝祷,愿师尊长寿康宁,早证仙道,万勿以不肖小子为念。

弟子玄清顿首再拜

 

吾徒玄清:

见字如面。天墉雪矣,胡不归?世事艰难,努力加餐。后山桑树下,是为师长眠处。汝可偶来看我。

师字

 

阅毕,陵越长叹,复缄书于匣,又取玄清旧剑,与之埋入长老冢。

是夜,陵越得梦。屠苏或倚楼上、或立阶下、或临案前,每见陵越望来,即问曰:“我欲下山行侠仗义,师兄其许我乎?”

陵越默然。

如此数夜,陵越终不应。

涉旬,日中,执剑长老自外入,甫入室,陵越长叹:“白日竟亦不免……一念既生,再行规避,恐成心魔。”沉吟半响,执屠苏手往展剑台。

既至,乃曰:“由是而起,当至此而终。师弟且听吾一言:人各有志,去住何妨。我在天墉,君往天涯,但以侠义为本,则歧路亦同道。有诗云‘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’,此言得之。夙所忧者,盖远游无方,意恐不归。然画天墉为笼牢,实非吾意,不如纵鸟归林,舍鱼还渊,天高海阔,任君自去矣。”

 “师兄欲我何之?屠苏方自太华山归来。”

陵越大讶,定睛,恍见屠苏风尘未洗,狐疑满面,不似梦中形容;又惊觉掌中温热,始知眼前竟非梦幻也!羞怍不能语。半响,轻曰:“无事,归来便好。”

 

 

 

题意用宋·张元幹《贺新郎·送胡邦衡谪新州》:

梦绕神州路。怅秋风、连营画角,故宫离黍。底事昆仑倾砥柱,九地黄流乱注。聚万落千村狐兔。天意从来高难问,况人情老易悲难诉。更南浦,送君去。

凉生岸柳催残暑。耿斜河,疏星残月,断云微度。万里江山知何处?回首对床夜语。雁不到,书成谁与?目尽青天怀今古,肯儿曹恩怨相尔汝!举大白,听《金缕》。

 

因叶梦得贺新郎词有“谁为我唱金缕”句,此词牌又名《金缕曲》。

 

又,借句于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,茲录原句如下:

唐纪三十六:“由是祸乱继起,兵革不息,民坠涂炭,无所控诉,凡二百余年,然后大宋受命。”

唐纪六十五:“(论恐热)至瓜州,闻(拓跋)怀光守鄯州,遂大掠河西鄯、廓等八州,杀其丁壮,劓刖其羸老及妇人,以槊贯婴儿为戏,焚其室庐,五千里间,赤地殆尽。”

 

至于后代,昏庸相继:《新唐书》本纪卷九赞曰:“唐自穆宗以来八世,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。然则唐之衰亡,岂止方镇之患?盖朝廷天下之本也,人君者朝廷之本也,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。其本始不正,欲以正天下,其可得乎?懿、僖当唐政之始衰,而以昏庸相继;乾符之际,岁大旱蝗,民悉盗起,其乱遂不可复支,盖亦天人之会欤!”

 

给 @芸香科老橙子  @千亿揍揍子 《远行客》的Guest

这篇写得有点乱,主要篇幅长,又要写书信体,文笔顿显不足;拉老弟来校对的时候还被吐槽满篇清朝味道,文法不甚规范,更为羞惭,自问确实手感有点抽,腔调顺不过来——总之不是很配得上橙子和揍揍的本子,特别不好意思,只仗着好友不嫌弃,也腆着脸蹭一蹭本子。

完售之后一直想放出来混更,就磨磨蹭蹭也没放,现在趁着橙子放图本,我也打起精神把Guest放出来吧~稍微更正了一点文法,以及屠苏归来入室的处理,不过后半段还是不太顺,唉唉,书到用时方恨少,文盲心里苦TAT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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